短篇科幻小说：当ChatGPT引入网络社交平台的遐想。

回声

“叮！已到达37层”。 熟悉的电梯门在夏冬面前缓缓地展开，公司里本已习惯的喧闹声在今天却透着不一样的焦躁气息。

“好好的公司说倒就倒，昨天凌晨两点突然给我发邮件，让我今天走人，你们说过分不过分。”一个刚入组半年的新员工嚷嚷着。

“对啊，至少也该提前一两个月给我们时间准备吧，现在这么仓促怎么找下家啊。”

“给你时间又能这么样，我们Footbook就是全世界最大的网络社交平台，我们都要破产清算了你觉得其他公司能有闲钱招你？”

“说到这就来气，还不是老大非要搞那个ChatNPC项目，天天画饼说什么这会是公司建立以来最成功的项目。现在倒好，千辛万苦做成了项目，公司的业绩反倒急转直下，我十年的房贷可怎么办啊。”

“嘘! 嘘！ 你们别说了。”

“咋了，我难道说错了吗？我。。。”

无数道目光突然聚集到了电梯口，原本的吵闹声像突然被人捏住了咽喉戛然而止。几秒钟后，稀稀拉拉有几个人对夏冬打了声招呼，“老大。。。”。但更多的则是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地转过头继续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向那几个打招呼的同事依次点了下头，夏冬没有再做停留，径直走向了楼层尽头的那个倾注了自己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办公室。过去十年，这几乎是比自己的家更像家的一个地方，房间角落的折叠床上还有些许咖啡渍，那都是他熬夜在床上写代码的印记。不到半小时，收拾完整个办公室，夏冬惊讶地发现自己所能带走的个人物品竟还凑不满一个纸箱，除了睡衣之外，能带走的也就一个水杯几本笔记而已了。隔着办公室的玻璃，夏冬看向了熟悉的公共办公区，那里曾经聚集着全公司最充满干劲一群人。无数的想法在那里碰撞出火花。他们把青春交给自己，可自己却没能给他们兑现曾经的承诺。

作为Footbook的CTO，三年前，当公司陷入用户增长饱和的困境时，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第一网络社交平台的位置，夏冬说服了董事会成立了ChatNPC项目。这个项目的初衷是希望利用当时风靡的ChatGPT技术创造出无数虚拟NPC丰富网络社交平台的内容，比如：贴心的虚拟伴侣，能够永远支持自己陪伴自己开导自己的朋友或导师，甚至是提供异世旅人一般的终极角色扮演体验。这些美好的愿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从董事会到团队里的所有成员，所有人都相信这会是网络社交平台的又一次革命。而自己作为革命的先驱，更是对这个项目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即便妻子和儿子最终因此离开了自己，夏冬也从没有后悔过。

然而，命运最喜欢开拙劣的玩笑。身为技术出身的CTO，夏冬曾经想过这个项目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但这些都在实际开发中一一解决。而当ChatNPC项目终于迎来实际上线的那天时，他自信满满地对所有人说这将会是载入公司史册的一天。可现实，以最荒诞地方式回应了他的预言。随着各种媒体和科技评论家的交口称赞，Footbook在所有人的惊叹中迎来了横盘两年后的第一次大量新用户的涌入，而老用户的活跃度也在快速回暖。无数人都惊讶于ChatNPC的真实，没有人能区分这些聊天NPC和真实用户的区别。无数个热情又礼貌的NPC仿佛给整个平台带来了第二次春天 — 一个无比短暂的春天。

就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无与伦比的跨时代技术时，仅仅一周之后，活跃用户数就陷入了无法抑制的持续下跌，在随之而来的半年里，Footbook的活跃用户从30亿跌到了1000万。无数的用户离开了Footbook平台，或者说无数人选择离开了所有网络社交软件。期间，公司收到了来自国际抑郁症协助协会，国际老年人关怀委员会，甚至国际年度游戏评选会等组织的各种荣誉。但这些少数人的狂欢却并不是公司想要的，因为更多的大众则是默默地选择回到了传统的熟人社交，那种独属于网络时代的，隔着键盘不问出处的陌生人与陌生人的社交仿佛得了恶疾般快速消亡。身处项目中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ChatNPC带来的不是网络社交时代的复兴，而是这个时代的终结。

事实上，至今都没人能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量的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曾被Footbook紧急聘用来分析这场网络社交大衰退的起因，在采访了无数用户离开社交平台的原因后，他们得到的唯一共识是，这场衰退来自于“虚无感”。很多受访者都表示虽然自己的各种消息和分享得到了更多的回复，这热闹却仿佛是空谷回声。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充斥在网络空间的所有角落，他们从没这么渴望和身边的人，真人，面对面的聊天。即便两个月后公司宣布停止了ChatNPC服务也无法再阻止这个趋势。受访用户均表示再也无法相信网络上的其他用户。没有人再在网上争论，人们失去了和网络上陌生人分享生活的热情，大家都在某一刻产生了动摇，如果网线的对面只是一堆数据信号，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所有的话语都有什么意义？所有的情感和情绪有什么意义？

夏冬能理解员工们对自己的厌恶，这个自掘坟墓的项目有多成功，他们的悔恨便有多么刻骨。隔着玻璃，再次看了眼外面此刻逐渐萧索的公共办公区，夏冬稍微扶了下眼镜，他突然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想起了一串电话号码，那是他本科时代每晚都会拨打的电话，那个号码的另一边曾有他无比熟悉的声音。“不知道他们这些年过的怎么样”，他想着便打开了手机。。。

三年后。

离开了繁华的上海，夏冬现在和复合的妻儿在洱海边买了栋别墅。他依然在从事ChatNPC相关的工作，那年离开Footbook后，他和几个还有联系的员工成立了一个叫回声的公司，如今专门给失去亲人的家庭制作死去亲人的数字生命，模拟逝者生前的聊天习惯，业务虽然不再繁忙，也许一周也接不到几单项目，但每一单都承载着一个家庭沉甸甸的思念，每一个NPC的背后都是一个曾经温暖过的生命。这工作，却反而让人感觉更加重要了。

最近，因为儿子的高考压力有点大，夏冬一家便又多了个晚饭后在洱海边散步的习惯。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两年似乎游客越来越少但来附近定居的人却越来越多了，少了很多拿手机拍照的旅人，多了好几对遛狗的小夫妻。

“爸爸，听说现在最火的专业是AI的知识库编撰，80%的毕业生都从事这个方向的工作，你说我要不要选这个专业啊？”

听到儿子的询问，夏冬却陷入了久久地沉思。